「……衛？是妳沒錯吧？躲在那裡幹嘛？」
「唔……那、那個，歌澄……我可以進去嗎？」
半張臉隨著這個問句躍入眼簾，偷瞧著我的視線和聲音一樣帶著點畏怯。畢竟一個星期前才發生過那樣的事，她會有這種反應並不奇怪。
「……過來吧，我給妳糖果吃──開玩笑的。」
我只能苦笑以對，向她招手。不過，看到下一秒從門後走出來的她，臉上也浮現出靦腆的笑容時，原本堆積在心頭的無奈也化為輕鬆了。
「這個、我……妳好點了嗎？」
「大概吧。基本的生活自理沒問題，本來就只是皮肉傷而已嘛。」我慢慢轉身，將一直拿在手上的杯子放回床頭。「還不能下床走動太久就是了。」
「……真的，非常對不起……」
「好了好了，先坐下來吧。」
趕在她彎腰低頭之前，我把一旁的小圓凳推到她腳邊。這麼一來我才注意到，她的雙腳也有幾處裹上了繃帶和紗布。
「……妳也被我打出了不少傷吧？那就誰都不必道歉了。」
當我第一次睜開眼睛，確定了自己身在何處的時候，要不是全身都在痛，我還真有種想要大笑的衝動。繼雨宮之後，只隔了大約半年，我也再度回到這所醫院裡來了。而且這次連衛和大坪也跟著一起被送進來，好不熱鬧。
大坪主要是被監禁數天後出現的輕微虛脫，衛則是在河岸時多次跌倒所受的擦傷和被我打傷的淤血；兩人的情況都不嚴重，當天晚上便各自返家了。至於我，根本不用聽到自己的災情報告，在看到爸媽推開病房門急奔過來的表情時，就知道非同小可了。除了手腳的割傷有幾處較深外，影響最大的果然還是右側腰那一刀。雖然沒砍到內臟，但聽說要是再拖晚一點，我就會死於失血過多。加上我不斷地劇烈移動導致傷口擴大，所需的恢復時間也跟著被拉長；要不是雨宮因為傷處發炎而延後了出院日程，他應該能比我還早離開這裡。
「我第一次看到歌澄的爸媽呢。」坐在凳子上的衛雖然兩手還是輕抓著裙角，整體看來卻已不像剛才那麼緊張。「他們應該很擔心妳吧。」
「何止擔心。我好久沒被罵得那麼痛快了。」我一手撐在病床附的小桌上笑著說。「很奇妙呢。明明是挨罵，心裡反倒覺得比起軟語安慰，這樣還舒服許多。」
衛也笑了起來。「我大概懂……那晚回到家後，我也被罵了一頓。」
「哦？該不會是第一次吧？」
「是啊。成為黑崎家的孩子以來，他們頭一回罵我。」她瞇起眼睛。「從那一刻開始，我才真的有種這是我的家的感覺，而不是又一個收留我的孤兒院。」
這次的事件，規模和高一時的車棚意外完全不同。既然已經驚動了三個家庭乃至於公權力，最初也是最後才牽扯進去的我當然不可能對家裡隱瞞消息。就在我昏睡的期間，除了我以外的當事人和監護人們聚集在一起釐清事實，討論對這個事件該如何作出相應的安排和懲處。由於我打傷衛的舉動被解釋成正當防衛，所以被認定為加害者的只有衛而已。為了能讓衛全身而退，大坪主張自己是自願成為人質，雨宮則以傳達我意思的名義，一併表示他自己和我皆不追究衛的傷害行為。這場小型會議持續了快一個下午，最後終於在道歉和求情的交錯下，決定對衛只予以訓誡處分。關於對外說明的部分，則把雨宮被攻擊、監禁大坪和我被砍傷三件事全綁在一起，歸咎於至今仍身分不明的校外人士所為。知道真相的人，除了參與這場會議的所有關係者外，就只有極少數直接經手處理的師長和警察而已。
「沒想到還能夠像現在這樣和妳說話……我真的是被許多人給救了，其中甚至還有怎麼想都不可能的人。」說到這裡，衛停頓了一下。「雨宮大概是看在妳的面子上才出手幫忙的吧。」
「是這樣嗎？」
對衛的推論，我只笑著給了這個模糊的回應。
「……算了，我沒辦法形容得很精確，不過我想妳應該比我更明白才對。」儘管嘆了口氣，衛的表情卻顯得很愉快。「你們都是把自己當成盾牌用的類型。平時很少有激烈的情緒表現，可在保護某個東西的時候，卻會毫不節制地損耗自己；偏偏也正因如此，只有這個時候，你們看起來才像是真的活著。經過了高三這一年後，我總算確定了這一點。」
「……嗯。這個說法我不否認。」
「相對地，從反面來說……你們都無法愛自己。這是理所當然的，不然要怎麼為了他人犧牲呢。」隨著話語，衛的眼神也跟著沉澱下來。「如果你們選擇彼此互相支撐的話，其實還滿危險的。最壞的情況，兩個人一起消失也不是不可能。」
「……」
我沒答腔。作為一種可能性來看，她說的並沒有錯。我現在的計畫和努力，僅是為了要負荷起璃菜的未來；雨宮在失去所有重要的人後，也崩潰到差點自殺。目前的狀態雖然尚稱安定，根本上卻還是脆弱的。一旦哪天再發生什麼意外，我和他可能都會撐不下去。
「──不過，說我完全沒有期待，那是騙人的。」
伴隨著比剛才更柔和的聲音，我突然被一雙手臂輕輕圈抱住。
「理論和說法的存在，就是用來推翻的啊。」不知何時挨到我身邊的衛，在我耳畔留下一句話：「這次，妳把奇蹟送給了我；下回，也讓我看到妳自己的奇蹟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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